彩虹与蝴蝶III--渡口山路十八弯

冰恋

这个系列的文章都比较长，稍显晦涩，因为是用了那些大块头管理书籍中的讨论型案例写法，可以多层次多角度看待问题

《渡口》是蔡琴的一首歌，《山路十八弯》人人都知道。用这两首歌进行音频测试是Frank的杀手涧。

Frank是个名符其实的QE工程师，无论对职业还是对公司，都有着无比的忠诚，永远面带笑容，不紧不慢地与人沟通，他的职务穿越了五种品质工作，DQA，MQA，SQE，JQE，CQE，从研发项目，到客户服务，全程穿越。Frank本身就是个善于穿越的人，公司上下缺他不可，他的成长也见证了一家外企的风云变幻，分分合合，直至消亡，我当时都忽略了我们之间的职位关系，我们是上班一起打拼，下班一起喝酒的哥们。

Frank是现场出身的音响工程师，背景非常扎实，他的耳朵比电脑音频测试仪有更高的分辨率，可以在现场嘈杂的声音包括电锯的噪音里听得出摇滚鼓点中间夹杂的异常，并直接判断是什么零件出了问题。甚至客户来验货都要依赖于他做最后的判断。那两首歌，是他用来诊断产品用的。公司的研发部，项目部都靠他最终判定音频效果。甚至在大众汽车音响项目中，当顾客来进行产品审核和过程审核的时候，半开玩笑地说他已成为大众公司指定的测试设备。

Frank很朴素，不喜欢学工程知识以外的品质工具，再说他很忙，也没时间学。我在公司推行谢宁DOE的时候，Frank和我是紧密的项目合作关系，但是我们共同负责的并非是DOE，而是一个具体的产品项目，是我们公司为一家著名的客户提供产品整体解决方案的项目，不得不佩服我们这个公司的全球研发系统，居然敢把一个白老鼠产品的每个关键部分都分别用另外的白老鼠来玩，解码和功放IC用的是全新研发的超低功耗IC，来自公司另外的事业部，音箱结构用了全封闭式共鸣音箱，通过内部空气传递来激发一个青蛙发声原理的模，形成重低音，扬声器的低频和高频都使用了高灵敏度设计。Frank对于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反正产品设计有任何不成熟之处，他都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做测试，打补丁。

连续几批小批量试产，客户方都反映效果不好，有噪音。但是他们的检验人员只能够判断到有噪音，因为这次的主设备并非音响本身，音频不是他们的专业，对他们来说剩下的问题就是投诉。象噪音这种综合性的事件型问题，最适合使用谢宁DOE了，于是我做了份计划，然后和Frank去冲锋陷阵。

噪音这类的Y，首先就是要进行层别，它并不适合于直接定义为绿Y，它可能混合有多种情况，而且难以测量，Frank的耳朵毕竟不是可以显示数据的测量仪器，公司有音频测试仪，但是根本分辨不出这里出现的噪音，所以Frank还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尺度。

经过Frank的耳朵进行层别，这次出现的噪音实际有四种，且都是客户方在连续测试中发现的。
1.重低音正常状态失真
2.持续工作机内温升后的重低音噪音
3.高音失真
4.中频状态啸叫声

这些现象仍然不能称其为绿Y，当现象层别后，仍然不出现可测量的特性，此时就需要进行特性激发。Frank掏出了他的两张发烧天碟，如同拔出了两柄匕首，《渡口》是超低频重低音的代表作，《山路十八弯》将作为高音状态激发的动力。

所谓激发，就是我们常说的的再现，针对某种假设特性进行再现，根据再现的结果进行验证，在这个例子中，重低音激发和高频激发的驱动力不同，前者是能量型激发，后者是持续型激发。其实包括音响在内的很多行业里，工程师们都具有这样的经验，只是没有加以概括。

对重低音状态进行激发的结果，竟然是发现我们的产品极限频率与驱动电压的两项规格，与客户设备的输出不一致，客户输出频段和电压均超出产品能承受的极限，而且已经超过了家用电器的噪音安全频率，低频都已经达到次声波范围，对于这一点，客户当然不能认可，但是拿出当初签属的技术确认书一对照，他们就没话说了，白纸黑字清晰地说明了使用范围，那确认书是双方在美国的技术中心之间签的，于是Frank发挥了很强的技术谈判能力，客户方只能调整输出功率到安全区段内。

客户方接着质疑温升噪音，这一步是通过一个三因子两水平析因试验来进行的，试验的Y正是第一次激发中定位的喇叭冲程，温升、频段与电压作为因子，试验的结果仍然说明，是设备原有的频段和电压设置不当，促进了温升状态的噪音发生。前面的激发试验和这次的析因试验都将结论指向了客户方，他们也就接受了。

高音状态激发的结果，确实对我们自己不利，正是由于本产品和一般音响不同，是共鸣式全密封设计，这在原理上的确更适合于内置式的音响，但是我们的设计中心没有考虑到全密封会产生什么负面效应，那就是在高频振动中，空气中哪怕有一点点水分，也会迅速分离出来，分离出来的水分会首先凝结在比热小的零件上，由于机内有电路板，如果机器持续工作在高频状态下，水分析出就凝结在电路板上，使IC不能正常工作。

这样的结果很难处理，这里面存在设计理念上的技术冲突，即使有了结论，更改设计的难度非常大，近乎要把原始设计废掉才行，我们的权限达不到否决海外研发中心，只能通过对IC加以另外的密封保护来解决，幸亏效果还可以，也不需要多贵的材料。

最后剩下的啸叫声一开始非常难以判断，如果不是因为高音问题的原因提示了我们，恐怕分析会遇到困难，得到前面的提示后，先假定为密封不良漏气呼啸，然后利用标准的谢宁方法，部件搜索法，进行互换装配，结论是机械结构设计有很大缺陷，模具改动难度很大，于是最终在密封材料的选择上做了个正交试验，通过更改为低粘度的密封材料来包容了机械密封结构的缺陷。

这套DOE的组合拳都是在没有总部支持的情况下，我和Frank起早贪黑连续奋战，利用手里管辖的三家外包厂的测试条件来进行的，包括试验之后确定打补丁的方式，都直接安排外包厂执行了，都不需要和别人打招呼，海外研发中心工作可不是这个路数，旷日持久的分析之后还会把责任推回到我们身上，而且，在那之前，我们两个早就被客户骂死了，说不定都闹到总部沸沸扬扬了。

案子基本结束之后，Frank吹了吹他的两张宝贝光碟，收回了CD包里，说道，想不到以前只是用来听效果的碟，现在成了激发源泉了，DOE还是挺有意思的。我说：“这次真正激发出是总部那边和客户之间的项目衔接缺陷，外面的世界有点乱。”

这件事情的尾声还没有消失，我们事业部的高层就开始剧烈的变动，总部那边整个管理层全被炒掉，我们的直接GM和中国office的外国人都回国，陷入运营中断，新来的亚太领导班子只是延续公司一段有限的残喘，事业部就卖掉消亡了，这次可不是我能预料到的了，事件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只有天知道，在公司更替期我一度连向谁辞职都找不到，Frank坚持到最后一分钟，才离开了他忠诚了六年的阵地，Frank居然出人意料地开了个餐馆，我去他那里喝酒的时候，他还是掏出《渡口》和《山路十八弯》来播放，那两首老掉牙的歌曲代表了他的专业领域，但是他也认同原来我们那个系统的各项技术水平和管理素质还是很高的，以至于猎头找他去别家同类公司的时候，他几天都呆不下去，实在太没个章法了。开餐馆是他人生的穿越，我也带着那些有纪念意义的案例走上了咨询道路。

在很多远离总部的外企采购中心里，都有Frank这样的蝴蝶，他们勤奋低调的翅膀上，折射着那些值得借鉴的优秀系统的光芒，虽然系统有时也会崩溃，也会混乱，但是留在翅膀上的，是穿越的印记，是系统给了他们穿越的空间和训练。踏踏实实地去学以致用，积累起来的经验值和技术力，总会成为激发的能量，即使有一天组织都消亡了，能量也可以激发出一个有点新意的生涯。

寒冰

这篇文章给了我们很好的启发，顺带又看了一下其他的系列。都不错的文章，很有深度